看着眼前的少年,觉得他面容很像明怀。想到他刚刚喊自己是“曾伯公”,心中有些怅然,但还是抱着希望一问:“明怀还在吗?”

    少年抬头道:“曾祖父已经仙游多年。”

    晏虚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,不知道是难过还是失落。

    “你叫什么?”

    “晏修贤。”

    晏虚白没有再说,只是缓缓坐下,看着晏修贤还有那一大群弟子,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小女孩,问道:“她是…”

    晏明怀目光落到了那个扎马尾的少女身上,眼中不自觉地闪过了些光芒。

    然而晏修贤则指着那个岁数较小的女孩,道:“这是上虞青家的女儿,送来晏门研修。”

    晏虚白随意看了一眼,见女孩很羞赧,容貌娇俏可人,有点儿像当年那个青二小姐。

    “赤泽水境的孩子,怎么会送到晏门来?”晏虚白问了一句,只听到晏修贤恭敬回答:“曾祖吩咐,说要照拂上虞青家,且如今赤泽水境也属晏门。”

    听到晏修贤的回答,只让晏虚白觉得时移世易,这些被他丢弃的时光里是不是玄门又变了许多。再看晏修贤这个孩子,眉宇间气度从容,他似乎该是晏门如今的宗主。

    想着想着,便又陷入了沉思中,等回过神来时,晏修贤正仰头望着他,手里拿着一封信件,上面灵光浮动,纸张崭新如初。

    “晏门如今…罢了”掩在后面的半句没有问出,他叹了口气伸手去接了信件道,只见上面端正写着:“兄长亲启。”,字迹是晏明怀的,不过苍劲许多。

    “曾伯公,这是曾祖父留给您的信件。父亲去世后,便一直是我保管。”

    晏虚白点点头,又问道:“雪涌苑,那里还在吗?”

    晏修贤道:“听从曾祖父吩咐,雪涌苑一直封着,代代不许进入。说若有解封之日,也只能是曾伯公您亲自解封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你们下去吧。”

    院中跪着的众人并没有动作,知道晏修贤起身,朝晏虚白躬身行礼,道:“修贤告退。”

    众人缓缓退出院落,晏虚白独坐在院中,坐了好一会,才起身。手中拿着信件按着记忆往雪涌苑方向行去。一路上所见似乎都和百年前一样,只是这些落日银杏高大许多。

    进了雪涌苑,他便被这里的景象吸引了,太阳日薄西山,无力的模样只让人觉得难受。他看见在落日辉光下的雪涌苑,那结界灵光还是同昨日一般,似乎百年未曾变迁过。看着灵光汇集之处,正式一柄雪白长剑,剑身上的纹饰明显不是晏门的。

    晏虚白走近,轻轻抚了抚剑上的花纹,停留片刻,还是朝着主厅方向走去。由长剑维持的结界并没有阻拦晏虚白,反而是开了裂缝,让人可以顺利进去。待他步入厅中时,已经封在脑海里的记忆又涌现出来。

    荧荧星尘,均匀地散在厅中,这里黑暗无比,可是因为这些光芒让晏虚白安心。

    他轻轻在厅里走着,不想打扰这些沉睡的碎片。找了一个角落,他缓缓坐了下来,手指触碰到地上绒毯,好像也和以前一样。

    等他坐定了,才发现这些星尘都纷纷往晏虚白身边靠拢,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,嘴里却轻轻说道:“我又不怕黑。”,他就着光芒,展开信笺,看到上面是晏明怀的笔迹,便细细读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兄长安好。不知兄长何时可以苏醒,上一次兄长昏睡尚还有祖父,祖父给了我十年时间让我等兄长醒来,我等得到了。可是这一次,我觉得我等不到兄长了。落笔之日我已经八十有六,实在是老了。也不知这封信件,最后会是谁交到你手中。我已经有了孩子,叫晏思,很快也会有孙子... ”

    “想来兄长应该不记得了。兄长那日执意去定陵,说是要拜祭先祖,我在陵外等候,可是…随后的龙气斗转之相,让我彻底明白兄长此行的目的。我不是没有见过这番景象,祖父度让杳冥时便是如此。等我犯了规矩进到定陵祭堂,发现兄长已经破腹,将灵根尽数取出,杳冥之光也已经四散在祭室里。我不知道能不能救回兄长,却还是不停给你度气。””

    “兄长曾经是失去了六成,如今却是统统祭出。我不知道该如何做,却又突然想起曾经傅先生与我所说,‘若哪日晏宗主有性命之忧,便取晏宗主的一滴无名指血,滴入七星命灯中,点于兄长身旁,方可续命,稳性定神。’,我便也照做了。兄长果真便如曾经,陷入长眠,以为疗愈。”

    “说及此处,还有一事我曾经未与兄长提及。当年兄长所服的药…亦是傅先生所赠。只是那时我对祖父发过誓,活着时不会与兄长说明。然而,此时我大抵已经作古,自然还是向兄长坦明。”

    “自兄长沉睡,算来也该过了好几十年。此生就如梦幻一般,转瞬而逝。对于兄长的决定,我虽然不能接受,可是我还是理解。如我当日失去青栩那般,不欲独活于世,然而我的心未全在她身,那种痛楚依然让我不堪。自然我也明白兄长当日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定陵。”

    “兄长无需担心晏门基业。兄长所在时,晏门已有蓬勃滋生之相。后来兄长献出杳冥,晏门更是盛世再现,我也为我的孙儿测过,他虽不及兄长,却也是个良才。兄长为晏门已经付出够多。”

    “若兄长还能醒来,见到我这些话,希望兄长可以继续活下去。不是晏门的宗主,不是明怀的兄长,而是晏虚白。”

    “写到这里,我已经有些提不动笔了,那也就不再多言。”

    “顿首,拜别。”

    晏虚白一口气读完这封信,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。心中种种情绪漫溢,他的眼眶渐渐有些湿润,垂着眼眸,眼泪似要从眼中溢出。

    他想对晏明怀说对不起,可是已经晚了。此刻他终于为自己当时的冲动感到后悔,他以为他做到了两相便宜。可是…他又再一次甩手将晏门丢给了他那个可怜的弟弟。

    他长长地叹了口气,抬手擦去眼角泪水,“傅归岚啊傅归岚,如今你开心了吗?”,他说着,只觉得心中郁结,“我选了你,可是你却把我独自抛下,甚至连以残魂之态再见的机会都不给我。”

    “当日你说了结最后一件事,我便决定等你回来,就与你说清楚。”晏虚白低着头,手指捏着信件纸,“我打算留下部分杳冥,以续晏门。我与你自此离开玄门,到俗世里或者去做个散修。可是…可是,你终究没有和我说,便走了。”

    晏虚白想到当日他孤身来到仙桃宴里,没有禁制的阻拦,桃林深处的福地里,没有当日封印的虚无,四周散落着星屑,每一片都与晏虚白气海里的半分魂魄共鸣。那时候,他就觉得自己的心就真的和碎裂了一样。原来那个梦不是假的。

    “傅归岚,我已经和韩宗主说了,自此以后你就是晏门的人,人是晏门的,那魂魄亦是。我要让你永永远远留在晏门里。你不是宗替我做决定吗?此番,我也要替先生做一会。”

    晏虚白虽然伤心失魂,可还是强忍着在仙桃宴里中游走,将那些破裂的残魂一缕缕都收集起来。

    晏虚白背依着墙壁,一遍遍地想着自己是如何从临安回到龙梭山,再在明怀面前装作无事,再去定陵献出杳冥。

    想着想着,心里的疼痛却更加惨烈。

    “傅归岚!我恨你…”晏虚白喃喃道,眼中泪水越来越多,他想擦也擦不尽,然而他又忽然改了态度,缓缓开口:“你不是让我好好活吗?那你来看看我啊,你不看我又怎么知道我有没有按你说的做...”

    手中的信纸沾了泪水,上面的字迹即使施了术法,可还是晕散了墨迹。

    晏虚白不想哭,他当时就没有哭,可是此刻却是止也止不住。

    周围的光芒星星点点,此刻慢慢聚拢包裹着晏虚白,就像是拥抱一样。他笑了一下,道:“先生真是不好,百年过去还未将残魂聚好。”说着他轻轻拍了围绕在身边的光。

    然而正当他又要抬手去擦眼泪时,面颊上的触感让他恍惚了一下,可是耳边却响起清亮的声音,“阿愉…”

    晏虚白一怔,赶紧站起身来,他是见过残魂重聚是什么形态,可是周围却没有,他又喊了声:“傅归岚…你又在骗我。”

    半晌没有动静,晏虚白站在原地,垂下了手。那些包裹着的光愈加明亮,在他身侧徘徊不散。